最后一页,它本是空白页,如今上面晕开好几处水渍,并非下雨导致的,而是有人曾趴伏在上面,一边流着眼泪任由液体滴在纸张上,一边用颤抖的手指生疏地写下几行字。
我看
不到我
我自己的
存在
洞神,洞神,聆听大地祈愿,使那慈悲的甘露流向贫瘠的泥壤,浸润焦土,腐木发芽。
洞神,洞神,聆听我等祈愿,将那不朽的灵药赐予困苦的信徒,断肢生长,逝者复活。
镜流跪在地上,周围长明灯烛火摇曳,像黑暗中潜伏的野兽,死死瞪着双手合十的女人。她面前石头雕琢的正是受人日夜供奉的洞神像,与岩壁牢牢长在一起,身形高大、威风凛凛、散发宽袍、手拿长枪。他的五官经过风沙雨水漫长的侵蚀,早就模糊不清,没有人知道这座像究竟是何时何人所雕,但这座村子历代都有供奉的习俗,而今已经持续了数百年。
她姐姐便是洞神的信徒,将自己的半生献给神明,另半生献给丈夫,即便是早早死了,也不过是回到洞神的身边。她实在是太想见到故人了,景元的病好后她决定向洞神提出见姐姐一面的想法,如若她不愿还阳,那镜流就去找她。
死亡是往来于阴阳的媒介,只不过它可能是一张单程票。她潜意识不愿让景元早早随了一起去,又或许治好病已经成了她的执念,等少女恢复男生身份,可以正常地行走在他想走的任何道路,镜流才能卸下重担,这也是她敌视丹枫的原因。身为男人,他注定与景元没有结果,男女结合阴阳调和是雷打不动的死规矩,即使她让景元装作女儿身骗过了所有人,镜流也不想节外生枝触怒洞神,宁愿让他孤独死去,兴许还能落个纯洁的处子身,去往另一个世界继续为神明散播福音。
祷告后镜流退出洞口,慢慢向山下走去,她得到了全村人的生辰八字,要找个合适的药引并不难,只要景元需要,无论如何她都会为他寻来药方。为了最重要的家人,镜流什么都可以做到,即使是斩下夜空的星星。
应星自上次发现景元精神不稳定后,结合镜流和其他人的态度,其实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他不敢去赌,只能连夜打电话催促朋友尽快来接应。一个清亮的女声透过手机传来,有点失真:“应星啊,我们这边查到说那个叫洞神的有点邪门哇,你要不收拾一下赶紧先跑吧,我怕深山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出点意外我捞不到你。”
“得了,再邪门也不过是些臆想出的东西,白珩,你也少看点恐怖,做新闻的可不能宣传封建迷信。”应星嗤笑一声,将最近收集到的村内照片发了过去,不是每个村人都像镜流一样警惕,遗漏的药方、记着福音的宣纸、神婆作为洞神代行人时不时手舞足蹈,状似疯癫。似乎随着某个时间点的靠近,他们长久以来尽力掩盖的温和表象正在慢慢崩裂,应星清楚地记得他刚来村里,大伙虽然冷淡,但姑且称得上友好,与如今的模样大相径庭。说实在的,他早就想跑了,他们仿佛都得道成仙不需要医生了,有什么不舒服就自己折腾点奇奇怪怪的药,居然也熬过去了。
但是景元不想离开。应星有些头痛,不愿意放弃这个病人。说他是见色起意也好,医者仁心也罢,又或者只是出于对美丽事物即将毁灭的不忍,在知道女子心上人身死后,应星油生出想保护他的冲动,他知道景元向来视镜流的话为最高命令,只能想办法先见上一面再让他好好想想要不要跟他走。
终于,以看病为借口,应星再一次敲开景元家的大门。
此时的少女已经非常憔悴了,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两片浓重的乌云,气若游丝,吊带松松垮垮地垂在他的肩膀上,更显出几分病态的孱弱。
“应星医生。”像终于意识到来人是谁,景元扶了扶额,晃晃昏沉的头,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最近我没睡好,所以没能与你多聊几句。”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虚弱,要不要跟我去诊所看一下。”应星想伸手扶住他,突然想起那日少女的躲闪,又尴尬地收回手。景元注意到他的退缩,忍不住攥紧自己的裙子,摇摇头:“没事,我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难道又是跟那劳什子洞神有关吗?”应星就是想询问这个,他明白一定是镜流对少女灌输了什么思想,应星活了快三十年,上学时就是喜欢用鼻孔看人的刺头,工作后也不喜欢说话转弯抹角,向来心直口快有话直说,如今面对景元,那点掏心窝子的劝慰却在他舌间嚼了好几遍,怎么也委婉不了。
景元看出他难以掩饰的无奈和不满,勉强笑了一下:“好也罢,不好也罢,我等不到他,不如让小姨别再操心。”他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丹枫说怪力乱神都不是真实的,让他少去后山玩,可如今连他人在哪都不知道,什么神啊鬼啊到底存不存在又如何呢,景元自己不也是靠女装续命才活到现在的吗。
他说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性别,也说不清洞神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大家说是真的,那便是真的,如果大家说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景元像一片漂泊无依的叶子,浪来了就跟着浮动,浪走了就打个转重新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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