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家眷,哪怕早已得知他的一双女儿在临安城里为婢为妓,近在咫尺的他,也从来没有设法去帮过自己的女儿。对他而言,自己的性命胜过一切,他藏身在临安城郊,那是为了等待机会,只有当朝局出现剧烈动荡,或是皇位出现更替之时,他才会公开这个秘密。与虫达相比,宋慈不惧一死,但他心如明镜,知道这秘密一旦公开,必定朝野动荡,要知道吴兴郡王赵抦尚在人世,别有用心之人说不定会趁机作乱,届时局势很可能比绍熙内禅之前更加混乱,一旦酿成兵灾人祸,承平数十年的大宋,只怕会陷入一场莫大的浩劫。宋慈来到临安,名义上是为求学,实则在他内心深处,从未忘过母亲之死,查明母亲遇害一案的念头,已在他脑中根深蒂固十五年。如今他查明了一切,终于有机会为枉死的母亲讨回公道,然而他却犹豫了。一己之公道,与天下百姓之太平,孰轻孰重?一夜过去,他想明白了,于是只身一人来到了吴山南园,揭开母亲枉死的真相。他知道这根本算不上公道,但他只能这么做,哪怕他不愿如此,哪怕他要和父亲一样,永远背负对母亲的愧疚。“往昔绍熙内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变乱丛生。圣上登基十年有一,一切早成定局,大宋也已重归太平,如今少一人知道这个秘密,世上便能少一份灾劫。此间别无旁人,太师可以说我图谋行刺,当场将我诛杀,世人也许会有所非议,但过不了多久,便会没人在乎,没人记得。”宋慈说道,“刘克庄、辛铁柱,还有其他因太师遇刺被下狱之人,他们都不知晓太师的秘密,望太师在我死后,能将他们放了。大宋承平不易,天下难安,还望太师整军经武,善择良将,得其时机,再行北伐。”说罢,他立在原地不动,缓缓闭上了眼睛。韩侂胄直到此时,才算明白了宋慈为何会做出种种异举,道:“原来你是求死来的。”冷淡一笑,“我以为你只会认死理,想不到你也有放弃的时候。”宋慈是为天下所计,方才烧掉了那一方绢帛,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追查到底。韩侂胄竟隐隐然为之触动。他掌权十年,大可贪图享乐,却一心北伐,志在恢复中原,又何尝不是为天下所计?宋慈不惜得罪他,受尽各种阻挠,冒着身死命断的危险,一直查案至今,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他用尽手段,从一个韩家的旁支外戚,一步步走到今天,只为建那不世之功,留那万世盛名,又何尝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宋慈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学生,身无尺寸之柄,为了追查亡母一案的真相,一路走来受过多少冷眼,付出过多少代价,只有宋慈自己知道,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原本只是一个恩荫武官,始终被那些科举出身的朝臣看不起,以至于年过四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知閤门事,那些把控大权的朝臣只知贪图安乐,不思进取,让他看不到任何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可以只做武官,可就算他把武官做到头,又能如何?他不想像岳飞那样,矢志北伐,却被朝臣掣肘,被圣上猜忌,以至于功败垂成,受那千古之冤。唯有不择手段,将大权揽于一身,才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抱负。这一路走来,付出过多少代价,跨越过多少阻碍,只有他自己知道。朝堂上那一帮帮腐儒,只知道阳奉阴违,从来不知同心齐力;太学里那一批批学子,只知道与他唱反调,从来不会建言献策;家中独子鼠目寸光,只知道飞扬跋扈,从来不懂为他分担;他容忍过虫达,放任过刘扁,可这些人不知收敛,反而只知道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威胁他;原本以为除掉了虫达和刘扁,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哪知突然又冒出来个何太骥,竟敢明目张胆地要挟他;他以为何太骥是从刘鹊那里获知的秘密,派夏震助李青莲缢杀何太骥的同时,逼迫刘鹊交出虫达留下的证据,哪知刘鹊宁肯自尽也不交出来,他这才意识到证据不在刘鹊那里,于是当得知皇帝已口谕宋慈追查虫达一案后,他便暂且留了宋慈一命,想着借助宋慈之手,将与虫达相关的人和证据都挖出来。他想尽办法试图抹掉的证据,如今终于在他眼前化为灰烬,十年来的忐忑不安,至此终于可以放下。但是他想不明白,自己执掌天下权柄,明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这些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个地跳出来与他作对?为何自己身边尽是赵师睪这等溜须拍马之辈,如乔行简那般有真才实干的官员,明明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却总是莫名其妙地站到他的对立面?为何何上骐那样的忠勇之士,宁肯剃度出家,隐姓埋名,甚至抛却性命来行刺于他,只为报效虫达,却不肯效忠于他?更有宋慈这般心志坚定、身负大才之人,却终究不能为他所用……他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宋慈,心中想了太多太多。“你走吧。”不知过了多久,韩侂胄开口了,“你这样的人,与我倒有几分相像,杀了实在可惜。刘克庄、辛铁柱那些人,只要不再与我作对,我会放了他们。你走之后,我会一直派人盯着你。我在朝之日,或者说当今圣上在朝之日,你就别想再为官了。你所负之才,就留给下一朝吧。”宋慈一心求死,静待刀剑加身,听得此言,睁开了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韩侂胄。韩侂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唤入夏震送宋慈离开,尤其叮嘱不是送宋慈离开南园,而是送宋慈离开临安。他本人则站起身来,拾起那柄宝剑,独自步入后堂,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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