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嫣然一笑,道:“我又不做坏事,随便他们查探。”秦谅失笑,“文娘子是不做坏事,只做大事。”到了门口,秦谅躬身抬手打起了门帘,文素素自在坦然走了进去。
秦谅望着自己的手,旋即自嘲一笑,神色很快恢复平静,跟着进屋。秦王府。夜已深了,秦王府一半灯火通明,嬉笑声阵阵。一半黑暗安静,隐约的灯火,在窗棂上摇晃。秦王妃枯坐在软塌上,脸色苍白,左眼充血,右手小指肿得透亮。随嬷嬷轻手轻脚进屋,觑着秦王妃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轻声道:“珩哥儿已经睡沉了,岚姐儿吵了一会,乳母喂过奶,也已经睡了过去。”珩哥儿醒了过来,只说话口齿已经模糊,吐字不清。秦王妃无数次求菩萨,只要珩哥儿能醒过来,能活着就好,她已经不抱怨。如今看来,珩哥儿变成这样,反而能护住他的性命。随嬷嬷见秦王妃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她嘴皮张了张,却什么都不敢说出口。贵妃娘娘薨逝,秦王在前院与姬妾饮酒作乐,这是在替秦王府招祸。周王被立为太子,秦王除了造反,已经没了继位的可能。树倒猢狲散,两兄弟曾如生死仇敌,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无人能劝秦王,他如今彻底疯了,醉酒后更是六亲不认,要不是护卫拼死拦住,秦王妃估计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窗棂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随嬷嬷惊了跳,忙问道:“谁?”无人回答,随嬷嬷赶紧奔到窗棂边,打开了一小条缝,朝外看去。文素素立在窗棂下,朝她颔首,“随嬷嬷,是我。”随嬷嬷跟见了鬼一样,转动僵硬的头看向秦王妃。秦王妃也听到了,她呆了片刻,然后抬手猛地捂住了脸。小指被扯着剧痛,她无力地垂下手:“让她进来。”她的样子,下场,无需掩饰,掩饰不住。随嬷嬷起身朝外走去,文素素很快进了暖阁,借着微光瞧着她,道:“果真如此。”“你千辛万苦进来,就是为了来看我的笑话?”秦王妃木然道。“不算辛苦,王府建造有规制,你的院子在中轴线上。前院很热闹,府里的仆从下人应当都去瞧热闹了。”文素素在秦王妃身边坐下来,对紧张不安的随嬷嬷道:“我同王妃说几句话就走。”秦王妃对随嬷嬷点头,“她不会害我,我都这样了,何苦深夜上门来动手。”随嬷嬷一步三回头到门口去守着了,文素素赞道:“王妃都这般了,反应还是很快,真是聪明人。”秦王妃死死盯着文素素,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文素素认真地道:“我来劝你别死。”秦王妃心中悲痛,不甘,愤怒,茫然,各种情绪交错。等齐重渊登基之后,秦王肯定活不了。她是妇道人家,齐重渊为了以示天子仁慈,会让她苟活下去。这些年的忍辱负重,所为的便是无上权势。曾经在脚下的通途,一下变成了天堑。秦王妃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只余一具驱壳。那些伤,痛。她都浑不在意了。她是想死,无数次想要与福王妃那样,与秦王同归于尽。可是,她有孩子,她做不到福王妃那样干脆。秦王妃嘲讽地道:“你还真是,我死不死与你有何干?你一个外室,连殷贵妃薨了,你都没资格去哭灵,还不赶紧去替自己谋划,却跑来对我说这些胡话。”文素素面不改色地道:“我应当很快就不是外室了。”秦王妃神色讥讽,想要说些什么,一下定在了那里。齐重渊平庸,圣上眼里只有江山社稷,他为了平衡,殷贵妃已薨逝,就剩下太子妃一家独大。没有根基的文素素,就是最好牵制太子妃的势力。文素素将秦王妃的反应瞧在眼里,笑吟吟道:“所以,我来劝你别死,反正你忍了这么多年,再多忍一忍,以后跟着我干,如何?”夜空中星星闪烁, 在漆黑的天幕中,泛出微弱的光芒。自幼时,秦王妃便喜欢仰望星空, 她斥退了随嬷嬷丫鬟们, 靠在躺椅上望着天际,任凉风吹拂。那时徐士箴掌管徐氏的铺子, 志大才疏的他, 每天宴请吃酒, 交了一堆酒肉朋友。隔上一段时日,家中便要添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姨娘。阿娘是普通寻常的后宅妇人,以夫为天, 她偶尔偷偷哭,对着徐士箴,她照样得笑脸相迎嘘寒问暖。秦王妃那时暗暗发誓, 她不能做阿娘那样的女子。她拼命努力,抓住时机崭露头角。一跃嫁入了皇家。到头来,秦王妃发现,其实她走的路,与阿娘一模一样。甚至, 还不如阿娘。她浑身是伤,只余下苟延残喘。文素素问她:“你可清楚,为何你明明有能力,有本事, 有才华,你始终被困在笼子里。以前是一个小笼子, 现在是一个更华丽的笼子。铺满锦绣的路,踏上去却是如行走在瘴气中?”因为这不是她们该做的事啊!因为不知谁定的规矩, 男主外女主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只能顺从,跟从啊!秦王妃听得都想发笑,文素素也笑,她极少笑,秦王妃没见过。上次见到她,她不大说话,一直在聆听,偶尔沉思,那张脸始终清冷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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