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细细密密。
下雨的缘故,篮球队的晨练拉进了室内。
李岳谦跑在队伍里,听着球鞋摩擦在木质地板的难听声音,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自己为什麽在这里。
对运动的喜ai是从国小开始的。小学三年级时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他想了想,开门见山地写了运动员,用自己在球场上飞扬的心情填满了稿纸。
作文拿了甲上三颗星。他蹦蹦跳跳地回家,把稿纸摊在母亲面前炫耀,却收获了母亲一张不敢置信的脸。
「你怎麽会想当运动员呢?」
父亲、母亲、叔叔、阿姨……一时间整个家族都来劝他。
「你成绩好,将来找一份好工作,运动就当是兴趣。」
「在台湾,当运动员会没饭吃的。」
「我们家没有钱给你ga0那些。」
李岳谦怎麽也想不到一篇甲上的作文竟然会让自己成为家族的众矢之的。终於他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书桌上的文具课本被他乒乒乓乓摔了一地。
夜里他收拾着自己摔在地上的物品,一边偷偷地哭,心里下了一个决心。
他就是要考上第一志愿的高中大学,最後找到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拿到聘书的那天,他要对父母说,他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快乐,然後离开家里,再也不回来。
这是小学的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报复。
他说做就做。父母看着他沉默下来,一声不响地埋首念书,放下了心。他们欣喜於他每一次考试拿到的高分,月考成绩单成为他们向亲戚朋友炫耀的资本。
高中放榜那天,李岳谦坐在电脑前,看着永违的录取通知,忽然感到一阵荒谬。
他花了六年的时间报复,而他反抗的对象之一正欣喜若狂地坐在客厅,打电话给每一位亲朋好友,告诉他们,她的儿子考上永违了。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报复的对象到底是谁。随着时间流逝,个子ch0u高,他慢慢明白:有些事情就是无可奈何的。
成为运动员这条路不好走是事实。
运动员在台湾不吃香是事实。
家里没有条件支持是事实。
读书考试求一份稳定的工作相对便宜保险也是事实。
他想,这大概就是长大吧。无可奈何的事情越来越多、与街上行se匆匆不知何去的行人越来越像,最後与所有人一起被b到同一个角落,不甘於融入背景变得透明,又不知自己有什麽亮点值得引起他人的注意。
李岳谦有时会作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变成了某个物品,橱柜或是课桌椅或是水桶或是其他。他就这麽呆坐着,听着背景里滴答滴答令人焦虑的声响。忽然间眼前一片猩红,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周身都翻腾着猩红的雾气,连忙屏住呼x1往其他区域逃去,眼角余光瞥见一口纸箱也没命地在奔逃,忽然觉得这景象十分滑稽。
猩红雾气尚未侵袭的区域越来越少。他在血一般的雾里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抑制不住呼x1的本能而大口x1气,却没有x1到氧气的感觉,脑袋越来越昏沉。终於他看见前方有一处明亮,拚着最後一口气冲了进去,发现这里挤满了和自己一样被变成物品、逃过雾气劫後余生的人。
背景里滴答滴答的声音还在响。
然後,猩红漫过口鼻,意识被抛出梦境。
如果最终都是那样的结局,而他注定是教室里众多桌椅中不起眼的一张课桌,他想,那至少要做一张桌面有着花花绿绿涂鸦的课桌。
於是他加入球队、玩社团、玩乐器。坐他隔壁的方书纬似乎很看不惯他一天到晚忙东忙西,某天终於忍不住问:
「你g嘛把自己ga0这麽累。」
方书纬说话总是这样,声音低沉,语调又没有起伏,即使是问句也被他y是说成了平叙。李岳谦惊奇於这个平常不是在修闹钟就是在拆y碟的螺丝起子男竟然会向自己搭话,慎重地思考了半天。
要说喜欢吗?其实他真的喜欢的也只有运动而已,社团啦、乐器那些都是流行什麽玩什麽,说喜欢的话未免太廉价了些。
於是他最後决定这样回答:
「因为很酷啊!就……偶尔做点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事情,刷存在感。」
这个答案无脑到他自己都想笑,而他也确实这麽做了。
方书纬却沉默下来。
……刷存在感。
方书纬挑起眉头,觉得李岳谦的脑袋可能有洞。
但他又突然不太确定,脑袋有洞的是不是他自己。
或许大家的脑袋多少都有点ch0u风。
「话说,」李岳谦指着他手上摆弄到一半的闹钟,「我也是不懂你欸,明明很会修东西,但为什麽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啊?」
「为什麽要让别人知道。」方书纬语气平板地反问。
李岳谦一时语塞。他搔了搔头:
「啊、就……会做这些事情很厉害,所以该让多一点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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