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司故渊,两个都死在烬原,仙门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玄鹤既是裴家的客卿,便不会不知道这些。“如何会不认得,无相。”玄鹤仍然温温笑着,说出“无相”这个名字时语气神情都没什么变化。和司故渊一样,“无相”这个名字,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显得没什么重量。并不是那种轻蔑的意味,而是好像于他们而言,这个名字已经太过熟悉,哪怕前面跟了“命仙的祖师爷”或是“有违天道”这样的字眼,也与一个普通的名字没什么两样,没有敬畏,也没有憎恶。“无相”这个名字,传闻里没有,旧时书册上也没有,就是无相本尊自己,也是从司故渊那儿听来的。天罚几乎抹去了无相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哪怕是曾虔诚信奉过他的信徒,有关的记忆也会慢慢消逝。而唯一的遗漏之处,便是曾与他相识相熟之人。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与司故渊在千年前是何种关系,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交情浅淡的关系,否则司故渊不至于替他受了一半的天谴,还为他掌了好几个隆冬的青灯。那么,眼前这位,与他的关系也多半不一般。只是他仍然没有什么印象,他虽想起来自己便是那位触了天道的命仙,但生平经历过什么,与什么人交好,或是与什么人私交过密,一概没想起来。所以玄鹤说出那个名字时,医尘雪脸上有一瞬的茫然。“看来时机未到,想不起来便罢了。”玄鹤注意到他的神情,抖了下袖摆,视线朝下落去,“下面有人在寻你,你且去看看吧,他大概找久了,要着急的。”说完,自己先跳了下去。医尘雪自然不会跟他一样跳下去。如此高的楼阁,旁人跳下去能毫发无损,他就未必了。于是他抓了司故渊一只手臂:“道长,帮个忙。”司故渊瞥了一眼他的手:“你这么箍着我有用?”“……”医尘雪当然也知这样无用,但他总不好直接说让司故渊搂着他下去,更不好直接上手去搂司故渊的腰,便只能这么抓着人家半截手臂,指望司故渊靠自己领会他的意思。司故渊也确实心领神会,知道医尘雪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他并未有所行动。医尘雪忽觉不妙。果然,司故渊又用“说你想,我便帮你”的视线盯着他了。医尘雪更不想说了。哪怕是半个脑袋埋进狐裘里,他也不想说了。因为不一样了,先前为着上去落仙台,他真就遂了司故渊的愿,亲口说出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但现在他有记忆了,关于他和司故渊那些所谓的仇怨,和传闻里截然相反的关系,以及千年前的鬼魂和天谴。
他想起来不少。有了这些,司故渊那番行为就变了味,不再是单纯的戏弄,也不可能是出于怜悯。医尘雪这人,把什么都看得可有可无,这是幼时便养出来的性子。五年前的司故渊知道他这性子,所以才会刻意引着他说话,现在也是一样。但五年前的医尘雪会被牵引着说出心里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现在却不能。因为这五年有太多事了,一下子是填不满的。他所有的“我想”,不能让司故渊一个人去担。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松了下去,司故渊眸光微动,看向了医尘雪的脸。他默了会儿,伸手在医尘雪的眼尾处抹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抹掉似的。医尘雪愣怔地抬眼,听见温沉的声音落在耳畔的风里:“医尘雪,别有顾虑。”腰际环上来一只手,下一刻,脚下一空,二人就已落到了地面。人群里流苏眉眼耷拉得比谁都厉害,神情慌张地四下找寻着什么,远远瞧见了医尘雪,眼睛便一下亮起来,忙不迭跑过来。“雪哥哥,伤?”是要问他受伤没有。医尘雪摇了下头:“我没事。”语气轻柔,不乏有安慰的意味。司故渊已经收回手,听见这话,眸光往流苏这里扫了一眼。流苏又将医尘雪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伤口后才放下心来,站到了医尘雪身后去。这一回,他难得的没有同司故渊较劲。迎面过来两个人,一个是方才同他们说话的玄鹤,另一个有些眼生,但那张脸与裴塬有几分相像,看年纪,应该是裴塬的长子,裴清晏。有那么一瞬间,医尘雪眯了下眸子,视线在裴清晏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落了裴清晏一步的玄鹤在此刻抬手,食指碰了下唇。是了,裴家弟子都说这位玄鹤先生卜术修得精,又在裴家做了许久的客卿,怎么会窥不见裴清晏的命格。司故渊自然也看见了玄鹤那个动作,只一瞬便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即刻拉了下医尘雪。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怕他身上的天谴印加重。医尘雪有些无奈,他都没这么在意自己。但想到司故渊替他受的那一半天谴,医尘雪就又小声应了一句:“知道了,不说。”这位裴家的现任家主,性子同他爹倒是很像,文质彬彬的谦和模样,站定时朝他们拱手作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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