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邪祟以生人的魂气、灵识为食,将人活生生吃空,只剩下一具空有其表的躯壳。而依然占着那具躯壳的,是人是魔已经无人能分清了。彼时,人不知道自己死了,而邪祟承袭了人的欲念,把自己当成了人。 叨扰邪祟占了人的躯壳, 模仿人做着一样的事,哪怕是再亲近的人都难以辨认真假。裴芜整日在烬原诛杀妖物邪魔,难得回椿都一趟也是匆匆就又启程, 剑身常常是离鞘,剑上缠着的黑雾总是散了又聚,好好的一把名剑, 硬是被磨得没了光泽。剑尚且如此,人也难逃一劫。筋疲力竭之时,正是邪祟侵体的好时机。裴芜依然握着自己的剑,日复一日地斩杀那些妖邪之物。他明明很累了,可他停不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着他的筋骨四肢, 照着他以往的剑招在cao控着他的身体。他分不清,到底是他在与妖邪厮杀,还是这具不知疲累的躯体在同妖邪自相残杀。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将近一月, 他没有合过一次眼。可烬原的妖邪杀不完, 与他同去的弟子个个双眼空洞无神,仿佛轻轻推一下就会倒在地上摔得粉碎。某一天, 他突然想回椿都,想回家见见妻儿。可是刚进了椿都,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眼里所见之物明明是人, 他却觉得嗓子又干又痒。他迫切地想喝点什么,再吃点什么。从他眼前走过去的人,不论是谁,身上都散发着极为诱人、让他感到兴奋的香甜气息, 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扑咬上去。但在看见落仙台那些石像的时候, 他清醒了一瞬。他忽然意识到, 这具身体只有皮相还完完整整的是他自己的模样了。那是他最后一次拔剑,也是最后一次造下杀孽。此后烬原黄沙满天,椿都灯火连绵,都再与他无关了。他救不了烬原,也留不了椿都。落仙台的石像,从此又多了一尊。***缘何会将这些传闻记得清清楚楚,医尘雪也想过原因。其一,椿都不比别的地方容不下他,与他也算是有渊源。其二,在他仅存的记忆里,他待在椿都的时间最久,印象自然会深刻些。且还有一件尤为重要的事。兴许是人终有放不下的事,他听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传闻,看得再淡,也始终念着与裴塬的旧事。他想不明白,东芜与他交好之人少之又少,能得裴塬这样一个对他真心相待的好友,本是件幸事,为何又得了那样一个惨淡收场?若是于旁人,或许只担得上一句交友不慎,或是无端祸事。但医尘雪不一样,天谴印烙在左肩,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许多事于旁人简单,于他却是终将不得善果。
他所爱之人,死于天灾,与他交好之人,死于他之手。不管是亲人还是好友,最终似是都会离他而去。如果所谓天谴便是这般,那他当真是十恶不赦之人。命仙可窥人命格,但医尘雪从未看过自己的,也从未替自己卜过福祸。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路。椿都此行,与其说是为了裴塬,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医尘雪想事情出了神,眼里虽然映着明亮的灯火,但他眸光是散的,什么也没看进去,连周遭的动静都没听见。他只是微垂着眼往前走,忽觉有人拉了他一下,用了些力道,将他拉离了原先所站的位置。他抬了眼,一架载了重物的推车正从他们走的那条道过去。裴时丰和裴家的弟子都绕着给车让了路,就他直愣愣地往前去。视线落在抓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上,医尘雪默了一瞬,偏了头去看后面的流苏:“怎么不叫我?”流苏张了唇正要答话,一道低音先在他近处响起来:“他叫过了,你没听见。”司故渊说着,不露痕迹地松了手。医尘雪在那片温热抽离的当口抬了眼,又问:“那怎么不拉我。”“他不敢。”答话的还是司故渊。流苏两次想要说话都未果,不满地瞪着抢了他话的人,却又无法辩解。他知道坏嘴巴说的没错,纸傀并不敢轻易去拉扯主子。哪怕他的雪哥哥将他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但纸傀对傀师的畏怕是刻在骨子里的,无法轻易更改。傀师在造纸傀时,会将自己的血融入纸傀体内,这是为了让纸傀能塑出灵根,得以修行。但除此之外,这血还有别的用处。若是纸傀叛主,傀师便可在紧要关头催动纸傀体内属于自己的那滴血,强行控制纸傀。傀师的血,于纸傀是恩赐,却也是约束。正因如此,纸傀与傀师之间永远都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再亲近的纸傀和傀师也无法避免。医尘雪盯着司故渊看了良久:“道长,你倒是很了解纸傀。”司故渊无言,前面的几人此时已经转了身看过来,裴时丰先开了口:“没事吧,撞着了吗?”“不曾。”接话的还是司故渊。这下就连医尘雪都觉得不对劲了,这人今日的话可真多……自己的不够说,还要抢别人的说。但他终究没问什么,只半眯着眸子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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