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想起来渊主的状态像谁,他像那个戴狐狸面具的少女。他浑身紧绷,肌肉僵硬,这不是愤怒,而是紧张,焦虑,害怕。少女被打压太过,于是用面具掩盖表情,而渊主冷冽的表情,又何尝不是一层面具。“您在害怕。”嵇灵轻声道。他轻轻的用指尖去碰渊主的腕子,像触碰什么警惕的动物,见渊主没有反抗,才整个手握了上去,将手掌贴在了皮肤的表面。滚烫的体温透过皮肤表面,熨贴的传递了过来。嵇灵问:“为什么会紧张?”狐狸少女紧张,是因为被父母灌输了思想,觉得参加漫展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二次元是上不得台面兴趣爱好,这才带上面具。可是渊主呢?太古三尊之一,堪比日月的渊主,他勾勾手指就能将这个场馆全数埋葬,他为什么要紧张?嵇灵问:“你害怕他们讨厌你?”他回想之前的对话,他说“这漫展上有很多人喜欢你”,于是渊主顿住了。嵇灵随口一说的无心之言,渊主顿住了,不但顿住了,他还觉得难堪。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不觉得自己会被人喜欢。嵇灵想想,又觉得很好理解。渊主是邪神之首,虽然贵为太古三尊,与日月齐名,但世人会祭拜太阳,会祭拜明月,却独独不会祭拜渊。太阳是一切新生与蓬勃,无数人将它刻在图腾上,顶礼膜拜,从金沙遗址的太阳纹金饰,到邹县野店的太阳纹彩陶,从神话里通天彻底的扶桑古树,到先民百家供奉的太阳神鸟。而月是一切的诗和绮丽,从先秦的风雅颂到盛唐的绝句,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到江户时代的俳句,怀抱和鲁特琴的诗人歌咏着它,云鬓高鬟的艺妓吟唱着它,它是歌谣里最缱绻温柔的幻想,是遥寄情丝的宫阙琼楼。从古至今,跨越南北。但渊是什么?是死亡,是杀戮,是血腥,是战争。没有人会祭拜渊,也没有人会靠近渊,世人畏惧着渊,就像活人畏惧着地府,鬼魂畏惧着阎罗。从古至今,世人都爱着日月,但是从古至今,世人都厌恶着渊。其实从渊主半夜出门,从停车场里找猫,嵇灵站在钢索顶部,遥遥望着他背影的时候,嵇灵就在想,为什么邪神会做这样的事情?神灵每天都会收到无数的祈愿,拿这神女山上的神女娘娘来说,每天几万名香客,各种乱七八糟的愿望应有尽有,什么袜子丢了,脚上长鸡眼了,和老婆吵架了,老公出轨了……神女还只是景南一座城市的神灵,像白泽这种名气大的,要是信徒丢个猫他也亲自去找,那他一天下来什么也不用干了。
但是渊主去了。他抬起数吨重的废铁,翻遍了整个停车场,去帮素未谋面的少女找一只猫。嵇灵想:“或许这是渊主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愿望?”第一次有人向他许愿,不是为了诅咒仇人,不是为了制造恐怖,也没有献上人牲活祭,而是向请求一个正常的神灵那样请求他,说自己的猫丢了,想要它回来。于是渊主去找了。或许是嵇灵停顿的太久,在漫长的沉默中,渊主微微抿住了唇。片刻后,他冷声道:“嵇灵,本尊再说最后一遍,松手……”“尊上,看看这个。”嵇灵打断,掰开他的手掌,将一枚纯白色的光球塞了进去,而后双手拢住渊主的手指,微微用力,强迫渊主合拢手掌,将光球握在了掌中。渊主眉头一跳。嵇灵道:“你听。”那是狐狸少女的祈愿。祈愿是做不得假的,狐狸少女喜欢嵇灵和渊主,不是祈求神灵的庇佑,也不是畏惧邪神的威仪,这就是一份单纯的,不参杂质的喜欢。“尊上。”嵇灵轻声道:“他们喜欢你。”他示意渊主向场馆中心看去,无数银白的祈愿升上天际,浮游在穹顶之下,近处的像大朵的蒲公英,远处的则像一捧绵软的云雾,长长的尾巴拖出轻烟似的轨迹。“好啦。”嵇灵再次握住他的手腕,拖着渊主就向前走:“拜托尊上和我来吧,我真的有事要你帮忙。”“你……”渊主被拽的踉跄两步:“我?”嵇灵不由分说,将渊主拖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按下来,招呼狐狸少女:“快来!”少女欢呼,打开相机,走到他们的旁边。为了挤进镜头,嵇灵歪了歪头,凑到了渊主跟前,脑袋几乎枕上了渊主的肩膀,头发也蹭到了下巴。少女按下快门,渊主僵硬如钢板,嵇灵则做出了非常标准的拍照表情。他笑着比了个耶,眉眼弯弯道:“茄子!”等狐狸少女拍完,将相机放入背包,和两人挥手再见的时候,姚孟贞发现了不对。他本来在刷小众点评,圈出来好几个感兴趣的餐厅,正打算晚上拉嵇灵一起去试试,忽然感觉旁边多了两个人。最开始,他以为是嵇灵和其他策划,结果余光一扫,大片的黑紫映入眼帘。姚孟贞:“¥???”他窜出去三米远。嵇灵抬头,看着避如蛇蝎的画圣,招手道:“坐过来,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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