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泛白之际,那些似梦一般的救援声也随着死去的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幸,水位已随着暴雨的停滞降至脚踝,崎岖的山路堆满了化不去的泥泞,这使得在这场不大不小的自然灾害中幸存的自救者举步维艰。
失去了手机定位,两个外来游客很难在这片刚刚被大雨冲刷过后的土地上辨明来时的方向。
“你的手机呢?”纯熙问。
孔安拿出手机,递给纯熙看,“开不了机了。”
纯熙看着那已经碎得面目全非的屏幕和残留着泥水的电源接口,顿感无望。
“你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纯熙说。
“是吗?”孔安笑笑,“那是因为我没什么牵挂。”
“没有牵挂?”纯熙有些诧异,“一般只有……”
“只有孤儿会这么说。”孔安替她说出这听来有些不礼貌的句子,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就是个孤儿。”
似乎是有些累了,纯熙走到一处从泥泞里突出的大石头上坐下,盘起腿,按了按被凉鞋带磨破的脚背,她说:“我也是个孤儿。”
纯熙回过头去,望着不远处的孔安,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纯真的微笑,“我不是安慰你,我真的是孤儿,最起码,名义上这样。”
孔安走过来,在石头的另一侧坐下,与她背靠背,问道:“名义上,是你的父母不肯认你吗?”
“倒也不是。”纯熙说,“我的母亲死了,父亲把我推给了病重的姑姑。现在,姑姑也死了,所以,我就是个名义上的孤儿了。”
直接用“死了”来形容过世的亲人,在中国这个有着尊老敬老传统的社会语境下并不多见。不只是这个不够尊重的用词,还有她语气里无意间流露出的轻蔑,都证明了她此前待人接物时的冷漠凉薄是与生俱来。
“你好像,很恨你的母亲?”孔安问。
“是。”纯熙点点头,“她懦弱、无能,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很深很深的、令人憎恶的伪善。”
她站起身来,望着雨后依旧凄然的晴空,感受着微风夹带的丝丝潮湿的朝露,说道:“我小时候,住在漏雨的房子里,雨季的时候,每天早上醒来,就像现在这样,头发、枕头、被子都是湿的。但我的妈妈依然保持怯懦,她坚持容忍着一切本不应属于我们的苦难,只为了成全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的体面。”
纯熙说到此处,眼角闪过一丝湿润,不知是那风中朝露的垂怜,还是她一贯淡漠的情感里的一丝波澜。
那天,纯熙说了很多,她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如果孔安算陌生人的话。
她说,她的母亲是一个省级剧团的舞蹈首席,在某次峰会的开幕表演上遇见了一个来自北京的富商,她在富商的鲜花攻势与甜言蜜语中沦陷,意外怀孕后才发现富商已有家室。
富商对母亲说:“我很爱你,但很抱歉,我不能娶你。”然后留下了一笔打胎的钱,扬长而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母亲收下了这笔钱,人到了医院,却终也没能狠下心,最后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纯熙说,那个富商叫作周怀光,他是个感情骗子,他说爱情和婚姻是可以分开的——爱情是神圣的,婚姻是世俗的;爱情是纯粹的,婚姻是功利的。因为他爱她,所以他不能娶她。
纯熙的母亲,那个懦弱而无能的女人,相信了这个男人的鬼话,从此真的再也没有去找他。
母亲给纯熙的爱,就像一袋含着玻璃的面包渣,每吃一口,都要小心被玻璃碎屑扎破喉咙。物质的贫瘠足以湮没所有精神的富足,没有物质的爱有如一盘碎了的鸡蛋壳,空有鸡蛋的香味却尝不到一点果腹的蛋黄,只能反复咀嚼着硌牙的硬壳。
意外怀孕和未婚生女足以摧毁一个舞蹈演员的事业。生育对身材的影响使母亲丧失了首席的地位,产后急速的复工又使她患上了许多慢性疾病,疾病导致的身体衰弱又渐渐摧毁了她的舞蹈生命,直到纯熙八岁的那一年,母亲再也不能上台。
漏雨的房子、破旧的衣服、清汤寡水的一日两餐,是母亲对那个男人伟大爱情的成全,也是母亲带给纯熙恶魔一样的关爱。
十一岁那年,纯熙从母亲珍藏的相册里找出她与周怀光唯一的合照,指着上面西装革履的男人问她:“你怎么不去找他?”
母亲摇摇头,她很虚弱,说话都变得艰难,“不要去找他,他已经有妻子和孩子了。”
“那你什么?我又是什么?”纯熙问。
母亲答不出来,只是不断向她重复:“不要去找他,不要去找他……”
两年后,母亲病死在了一家小诊所里。纯熙拜托房东帮忙埋了母亲,并向那个吝啬的女人借了一百块钱,她拿出母亲与周怀光的合照,告诉房东:“你知道他是谁吗?周怀光,全国有名的地产商,他是我爸爸。你借我钱让我去北京找他,我以后会好好报答你。”
房东回家打开新换的液晶电脑,查询这个名字,果真在当年全国富豪榜上找到了照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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