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破绽,听她那么说,便笑着应和道:“这两个孩子投缘,真是再好不过了。阿节刚来时也不爱说话,多亏冲儿常来找她玩,阿节有小哥哥照顾,我放心许多。”
曹冲比曹节大一岁。白皙漂亮的小男孩,乌漆漆的眼。
因曹操提倡节俭,厌恶奢华,这一对聪明的儿女,都穿得极朴素。
在外人看来,他俩像是一对男女对称的孩子,样貌,穿衣,头脑,性情,都很像。
只有他俩自己知道,他们内里有多么的不一样。
从小被父母疼爱的孩子,和从小被忘记的孩子,怎么可能一样?
但他们确实惊人地心灵相通——因为双方实在都很聪明。虽然难于彼此共情,却能从察言观色中,准确地读懂对方的心思。
在别人面前,他俩是乖娃娃,只有他俩在一起时,他俩是怪小孩。
建安十二年,曹操远征乌桓,带了曹丕曹彰曹植,没有带这两个小孩子。曹冲不读书时,便来黄雀阁找曹节玩,两人闲坐棋盘前,却只直望着对方说话,迟迟不动棋子。
曹节问:“想去?”
曹冲道:“太早。”
“嗯。”曹节点点头。
曹冲蹙眉道:“四。”说着在棋盘上落一枚白子。
曹节摇摇头:“二。”在那枚白子边放一颗黑子。
曹冲说:“不讨爹喜欢。”
曹节说:“要小心。”
曹冲眉毛抬一抬,向她努努嘴:“喜欢?”
曹节垂眸不说话,娇小的手拈起三枚白子,嗒、嗒、嗒,摁在棋盘格子上,上下左右将一枚黑子困在中央。
按照围棋的规则,黑子气绝,不剩一条活路。她将这枚黑子提走。
棋盘上空空地留着一个洞。
曹冲低头看着棋盘略一沉吟,读出她的恨意,抬起头冲她笑了,然后曹节也笑。
曹冲一个个指着曹节放上去的三枚棋子:“我。三。这个?”
曹节笑:“一。”
曹冲向来有神童之名,难得露出疑惑:“死了。”曹昂早已横死在张绣刀下多年,曹节身为“红颜祸水”邹夫人的女儿,怎会不知?
曹节指尖在棋盘上写了一个清秀的“均”字。她现在已经认得很多很多字,能读很多很多书,再不是那个大字不识的小丫头了。
曹冲瞬间会意,眼睛亮了亮:“张绣?”曹操与张绣结亲,命儿子曹均娶了张绣的女儿。因为曹昂那笔旧账的缘故,张绣时时害怕曹丕向他寻仇报复,绝不会为曹丕所用。
曹节又笑。
但曹冲很快又觉得不妥:“有血仇。不长久。”曹操不会一直容着杀子仇人。
曹节在那颗白子旁边又嗒、嗒、嗒地放了三颗黑子,然后再原来黑子被提走后剩下的那个洞重新落下一颗黑子。这下轮到白子气绝,被提走。
棋子,用过即弃,何须为它考虑太多。
曹冲略有些讶异,但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曹节比他还小一岁,何以做事如此狠绝。曹冲想了想,想明白了洞庭阁中的缘故,想笑,但又忍着,忍不住,抬手掩口,掩不住,索性伏在棋盘上大笑起来。
曹节微微恼火道:“笑什么?”
曹冲抬起头来,弯着眼睛,伸出两个手指,笑道:“你可真是个‘好妹妹’。等我赢了,赏他给你做夫君。不,做奴隶。”
曹节偏开头:“哼,不稀罕。”不过说完,她也笑了,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笑个不停。
曹冲并不在乎与其他兄弟合不合群。不过是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绊脚石罢了。
他已经有了同伴。一个真正血脉相连的人。
她像是同一套模具做出来的另一个他。
她和他是一样的。不折不扣的、标准的曹家人。
外表漂亮,聪明外露,内里自私,狠毒,有疯狂的执念,盈满了无穷的欲望。
曹丕,曹彰,曹植,自然,还有他们的父亲——无一例外,但他们都不像他和她这么极致。
没有人能想到,曹家的儿辈中,竟有一个女孩参与进夺嫡之争——这唯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够胜出的游戏,以输赢定生死的游戏。
曹冲含笑垂眸,看见象征他自己的白子现在也正摆在这棋盘上,他不禁想,是否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美丽的妹妹亲手掐死……
不过,他自负聪明,若将来与阿节棋逢对手,那该是件有趣的事……
两人继续你一句我一句,开开心心说着没头没脑的半截子话。
谁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侍女们看了都说,这小兄妹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照看起来一点都不累,可真好啊。
怎知这小兄妹的棋盘上,每一招,都带血。
可惜棋盘上演练的招数,还未等付于实施,便死了一颗白子。
不久,又死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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