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窟
九月二十六,酉时。
晚间掖庭深深,与之隔了一座永巷的太极殿宫院亮如白昼。夜色悄悄地溜进窗棂的夹缝中,却没躲过偏殿的灯火。
大司空宇文馥吃饱喝足后,躺在榻上抠牙。
他时不时看看拓跋珣
自打跟司马晦念书之后,小孩儿倒是一日比一日地稳重了。
大约是复习完毕,拓跋珣才从书案中坐起来,对宇文馥道:“外太祖,父皇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宇文馥「嗯」了一声后道:“已经在京郊了,约摸明日就会回宫。”
拓跋珣听后却并没有十分高兴。
他在偏殿来回踱步,模样看上去十分焦虑不安。
宇文馥随手摸起一个干枣砸向他。
“吵死了!看完书就睡觉,你瞎跑什么!”
拓跋珣挨了一记枣,突然扭头看向宇文馥。
他越长越像他的父亲,尤其是那双眼睛
宇文馥瞬间清醒。
拓跋珣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脱鞋上了他的榻,摇着他的胳膊道:“外太祖,我想问您个事儿。”
宇文馥翻身给他腾出一大块儿空:“你问吧……”
拓跋珣像是琢磨很久一样,开口便是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不想当太子。”
还好宇文馥是躺在内侧,若是躺在边沿上,恐怕现在得摔个跟斗。
宇文馥定了定神,拼了命地暗示自己眼前这孩子还小,经不得揍,不然恐怕要操起手边的物件给他一套连招。
饶是如此,他依然上了手,揪住拓跋珣的耳朵骂:“你得了失心疯了?!你父皇只你一个儿子,你不做太子谁做太子?!你想让你爹立个什么皇太兄、皇太弟,再等他们想法子弄死你?”
拓跋珣捂着耳朵喊疼。
宇文馥放开了他的耳朵,继续骂道:“憨货!老夫为你爹受过多少罪,你这一句话就让他绝了后了……这句话别让你父皇听到,信不信他会杀了你?”
拓跋珣脑袋一缩,低着头闷闷地道:“信……”
宇文馥推搡着他下榻,口中絮叨地道:“小孩子家家脑子里净想些不该想的东西,你父皇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在学兵法韬略了。
你被长孙明慧耽误了这么多年,如今刚刚启蒙,有些累也是正常,毕竟帝王家的这口饭也不是随随便便吃的……”
拓跋珣低着头,忧郁地迈着步子向外走。
宇文馥喊道:“你去哪儿?!”
“如厕!”拓跋珣高声回应。
大皇子并不怕黑,且如厕时讨厌旁人在旁边守着,不然他拉不出来。
是以宫人远远地在外候着,等他出来。
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既不敢出声又不敢上前,唯恐大皇子一怒之下处置了他们。
宫人连忙请来苏婆,毕竟她是伺候了贵妃不知多少年的老人,就算皇子发怒也不会不看自己母妃的面子。
苏婆掌灯唤了几声,没听到拓跋珣回应。捱近了嗅嗅,也没闻到难闻异味,当下心便凉了个透。
“八成不在里面!”苏婆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寻殿下?!”
内侍们道了声「恕罪」,随即掀开了宫厕的外头的帘子。
走进去一看,里头果然没了人。
宫厕这处实在偏僻,又在风口,加上宫人离得远远的便瞧不仔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小殿下已经不见踪影。
苏婆赶紧回了偏殿去找宇文馥。
此时宇文馥将睡未睡,见苏婆和宫人匆匆走来报说不见了大皇子,倒也不急。
“无碍。宫中各处落了锁,外头也有禁卫守着,他跑不出徽音殿。”宇文馥淡定地道,“老夫今日多说了他两句,想来是生气了。你们去犄角旮旯里找找,指不定在哪儿哭呢。”
苏婆担忧地道:“那湖边……”
大人最怕小孩玩水,陆银屏就掉进去过两次,苏婆不能不往这处想。
然而宇文馥斩钉截铁地摇头:“他怕水,不会靠近水边的。”
苏婆稍稍放下了心,又同宫人一道出去找人。
徽音殿寝殿平日关得死死,外头也有不少宫人守着。今日不知为何,宫人四散而去,大门也敞开了一道缝隙。
小小的人影侧身闪了进去
狐狸洞倒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阴暗,只是帘幕过于低垂,几乎要落在蔷薇宫灯上,连带铺着皮绒毯的地面将室内裹成一水的藕荷色。
拓跋珣仰头看着穹顶的灯花和旖旎的帷幔,走过比他身量还高的落地花瓷和多宝格,最后停在一处翡翠玉屏前。
他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屏上凸起怒张的孔雀尾,惊叹它的美丽细致。
屏后便是内殿,是他狐狸精母妃的住处。
自打她受伤回来后,拓跋珣便再也未见过她。
拓跋珣绕过孔雀屏,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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