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九反抗(贰)
琴已摆好,扎莱不徐不疾走到琴边,桑图尔琴,她儿时学会的乐器,只是传到梁安之后改名为“扬琴”,一如她,在波斯名为扎莱,入宫之后被唤作“熹妃”。陈政和喜欢叫她“熹妃”,带有一个“妃”字,似乎就能证明她为陈政和所有,她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一个讨好主人的宠物。
手里的琴竹被她握着,已经沾上了她的温度。
琴竹稍稍抬起,扎莱似乎回到了儿时学琴时的场景,听着涛声阵阵,风中的微微带着一点咸腥味,抬眼便可以看见前方蔚蓝的大海,细沙黏在脚掌上,带着阳光的热气。她听曲,弹曲,偶尔心烦了,便乱弹一气,而母亲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小小的恶作剧,不加以制止,只是让她发泄后,继续握着琴竹练琴。琴声伴随着海浪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合拍。
她本以为自己将会在海边生,海边死。然而家人在海边被四皇子的人马杀死,她看见父母的尸首浸泡在海水里,浸红了海水。扎莱原来总爱赤足在海边漫步,偶尔踩到了贝壳的碎片,脚掌被划伤,再踩进海水中,盐分混合着水,刺激着伤口,很疼。
扎莱明白这种疼痛,看着家人身上的伤口,泡在海水中,她捂住嘴唇,躲在暗处,无声流泪。她如果出去和这群人拼命,无疑是蜉蝣撼大树。四皇子是冲着她来的,她被家人藏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族人在无情的刀剑下死去。
待月光把大海泡得发白,那群人无一收获,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去,连海风中似乎都有了血腥味,扎莱才从沙堆中狼狈地爬出来,脸上都沾着砂砾。
父亲母亲不知被海水冲去了何处,唯有自己的一个小妹妹还在她能看到的水中浸泡着,伤口都被泡得发白了,她跌跌撞撞地扑进水中,把妹妹紧紧抱在怀中,回头一看,有两人在岸上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扎莱心头一紧,她怀中的妹妹早已冰冷,肌肤相贴,是一阵阵冷意从皮肤传来,是谁?她看清月光下的男人,不是四皇子,是她未曾见过的面孔。可是同样,他的眼神里也没有任何善意。
扎莱胸口处贴着一把小小的匕首,这是族人必定会带在身上的物件,要么匕首向内,刺死自己绝不苟活,要么匕首向外,奋力反抗杀死对方。她湿漉漉地回到岸上,头发紧紧黏在脸颊上,妹妹没有了气息,她在思索,如何在妹妹身体的掩护之下拿出匕首。
“鲁雅,去把那孩子带去埋了吧。”司裴赫静静地看着她打量自己,吩咐道,扎莱却像只小兽将妹妹紧紧护住,分明是不让鲁雅碰她。
“你是谁?”扎莱问道,她的双眼在月光下宛若猫眼一般闪着光,“不准碰我。”她看到鲁雅往她身边靠近,立即伏低身子,低吼道。
“我是谁?”司裴赫觉得好笑,世人只知四皇子的阴险狡诈,却认为他最有血性,堪当大任。而忽视了其余的皇子,包括他这个七皇子。
然而扎莱眼神还在司裴赫身上游离,突然看到他手臂上的黄金蟒,顿时明白他的身份,没有犹豫,扎莱迅速从怀中掏出匕首:“滚开!你们这些人渣!”她早就做好了拼死的准备,那匕首闪着冷光。
“放肆!”鲁雅上前呵斥道,“七皇子面前还敢如此放肆!”他说完,便准备上前夺走她的武器,扎莱见他向自己走来,连想都不想往他身上刺去,却被他反手劈掉了匕首。
匕首掉到沙滩上,连声音都听不到,她刚准备俯下身去抢它,却听见头上有人悠悠问道:“你想不想为他们报仇?”
扎莱猛一抬头,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他像是大理石中雕刻出来的人物,四肢健壮有力,深灰色的眼眸看不清他的情绪,和柔软的沙滩,温柔的海水相比,他满是棱角。年轻的面容下,带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戾气。
“怎样?想吗?”他伸手,明明就是深渊,扎莱却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手上的茧磨得她的手生疼。
“娘娘,娘娘……”坐在琴边的扎莱迟迟没有演奏,宫女小声提醒道。
她回过神来,将琴竹分别放于手中,极为冷静,这是她手里的武器,琴便是她的弓,而音乐,是她的弓箭。
“去把香炉的香片点上。”她吩咐,自己则定了定心神,乐曲如流水般从桑图尔琴中涌出,《水流咆哮》一曲,前奏是泉水叮咚,早春时节,雪水从冰山上融化,细流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
继而是涓流汇集,水声渐大,是奔涌之力。
最后汇入海中,涛声接连而来,疾风骤雨之中,唯有大海将一切容纳。这天,它若是咆哮,这海便跟着沸腾。这天若是清朗,它便跟着平静。
大海能吞吐一切,将万事万物收入怀中。
它是一面镜子,镜前的物是什么形态,它便跟着做出什么形态。
它没有感情,却容纳了七情六欲。
陈政和本想去八角宫里兴师问罪,却被这奇异的乐曲吸引过来,空中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把他勾引进来。
一进屋内,便看见扎莱坐于一侧垂眼演奏,脸上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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