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曾经的天之骄子,大名鼎鼎的仙君,竟陨落在这样的孤寂荒凉之处。
烛夜死去千年,灵智早已溃散,如今全凭一口怨气撑住,才保他神魂不散。
他长长的骨身甩动,骨缝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
就在他打算再一次冲上来前,宋魇袖袍微动,探出一株七叶紫草,落到他的身上。
紫草瞬间散成光点,落入烛夜体内。
他仿佛被定住一样,弯曲硕大,节节分明的龙骨僵在地面,眼中的魂火瞬间黯淡,变成了很小很小的一星点。
天地间只剩狂风呼啸,冷云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时空都仿佛要凝固了,烛夜才慢慢抬起头颅,看向半空中的宋魇。
他似是终于恢复了理智。
“……啊,是你。”烛夜发出含糊破败的低吟,嗓音几乎沙哑得辨不清,像是被锈掉,又蒙了厚尘的铁器。
卡顿,且漏风。
“好久不见。”他眼眶中幽蓝的火焰,静静望着宋魇,一字一顿地道:“……魔尊。”
蛮荒·十一
“不过二十年。”宋魇看着他,语气淡淡:“您连神智都维持不住了。”
“喀…喀喀…喀喀喀……”
烛夜发出一阵怪异沙哑的声音,像两张锈铁相互摩擦,刺耳至极。
好一会儿,宋魇才听出来,他是在笑。
“难为你,还寻了一株七叶返魂草。”烛夜笑道:“用在本君身上,岂不可惜了。”
返魂草,只长于极北之地的火晶旷里,一百年才能生出一株,两百年才能长出一叶。
七叶已经是返魂草能长到的极限,它对灵魂是大补之物,能强魂固魄,保其不散。
但烛夜以神魂镇守此地千年,若非心有不甘,怨念深重,恐怕早就被消磨得魂飞魄散了。
哪怕是一株七叶返魂草,也难以弥补烛夜千年来的损耗。
最多只能多保他一时清明。
若烛夜再不入轮回,等到灵智溃散,神魂消磨。便会如蛮荒之中的骨灵一样,成为只知杀戮,追逐鲜血的怪物。
烛夜当然知道,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想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便必须打开地府大门,踏入轮回。
可他静静地守在原地,如一千年来的每一天。
沉默而固执。
“您还是不想入轮回。”宋魇道。
烛夜甩着长长龙尾,骨节相撞的声音又哗啦啦响起。
他叹了口气,叹出数不清的怨恨不休:“心愿未了,如何安魂。”
宋魇垂眸静静看着烛夜,这个千年之前的传说。
传闻,烛夜仙君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他是龙族太子,又天资极高,从小便众星捧月,恣意狂傲。
他的本体是一只黑色巨龙,身躯庞大,体型漂亮,有通天气势。穿行云雾时,甚至能遮蔽日光。
后人便以此来戏谑他,说他能与日月争辉。
曾经多么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可如今——
肉身消亡,只剩了一把焦黑丑陋的枯骨。
幽蓝的魂火如跗骨之蛆,在他每一寸骨头上燃烧,掠夺他的记忆与温度。
魂火燃烧,怨气滚滚。
再看不出曾经骄傲恣意的模样。
心愿未了,业孽缠身。
难消怨恨,难入轮回。
谁都不可避免。
“哦,他回来了。”烛夜看向宋魇怀里的谢识,略有些诧异地道:“你竟舍得把他带到这里来,改主意了?”
宋魇默而不语。
大概是许久未曾同人说话,宋魇不回答,烛夜仍旧自顾自地接着道:“……也是,他合该来守万象门。”
“本座不会让他守万象门。”宋魇说道。
烛夜偏偏脑袋,笑他:“痴儿,他若不守万象,你一魂二魄在门内,撑得了多久?”
宋魇不理这话,血瞳半阖,晦暗的眸光落在烛夜身上。
“烛夜仙君。”他缓缓道:“别忘了你同本座的约定。”
烛夜知道宋魇在说什么,默然许久。
轰隆一声。
雷电闪过,照亮了宋魇苍白的面孔与沉默的黑色龙骨。
哗啦——
大雨说下就下。
这场雨蓝到近乎发黑,怨气在雨声中咆哮,挣扎。
魂雨滂沱,噼里啪啦地落在烛夜的身上,一点点侵入他的身体。
他本该变得更冷,更冷……
可即将消散的灵魂却突然灼热了起来。
而宋魇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两翼展开,拢在身前,将谢识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没叫他被魂雨淋湿半点。
魔族,最是情感炽热的种族。
爱欲几乎融到骨血,刻进灵魂。
烛夜看了宋魇许久才道:“你当真是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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