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又重复了一遍:“不记得了。”
谢燕鸿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一脚将小石子也踢到了水中。他小声嘟哝道:“不记得就算了。”
都不记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谢燕鸿也不再去管他,返身又绕回到书房后头,躲在窗下,看能不能听到些话尾巴。谢韬与谢月鹭父子还在里头,声音不高,语调沉缓,谢燕鸿得竖起耳朵凝神静听,才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太子进献丹药这件事,谏官都噤声了,你也不要掺和。”这是谢韬的声音。
谢月鹭沉默了半晌,说道:“谏官之职,就是立于殿陛之间与天子力争是非。谏官缄默,非太平之兆。”
“圣人上年纪了,再也听不得逆耳之言。太子荣王相争,如今正是要紧时。我们谢家不求高官厚禄,荫蔽子孙,只求平平安安,明哲保身为上。”
谢月鹭沉沉一叹,道:“父亲说的是,儿子知道。”
谢韬又道:“如今朝臣多支持正统,但也不乏有人想另辟蹊径,剑走偏锋。小鸿交友甚广,那几家也说不准有没有别的心思,拘着他点儿,别总是往外跑”
听到这里,谢燕鸿也不听了,恐被出来的父兄撞个正着。他心情复杂,回自己房间去了。长宁一直跟在他后头,他听到的,长宁也听到了。但这一些话,在谢燕鸿心里掀起轩然大波,对于长宁,却像过眼云烟。
谢家虽然有个爵位在身上,但谢韬早就因为早年战伤,不再领兵了,如今身上不过都是些虚衔。但谢韬在军中仍旧颇有威名,为怕圣人忌惮,谢月鹭并不习武,读书进学,却也不敢真用功奋进,他学问好,被封翰林侍讲,闲时与圣人说说书籍经典。翰林学士虽专司草诏,但也轮不着他,总而言之,谢月鹭不过是担了个名过于实的清贵官衔。
轮到谢燕鸿,他小时爱看些兵书,还吵着要在家里摆舆图沙盘,谢韬不阻他看,但也不允许他往外张扬。父母从不拘着他念书,也不着急给他找个差事历练,他去玩乐,也不多加管束,只不要太过就好。
都这样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居然还是如履薄冰。
谢燕鸿越想越不是滋味,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身边的下人自然是说不得的,他又看向长宁。他在房间里头,长宁坐在檐下的石阶上,不知在看什么。
想起刚才的龃龉,谢燕鸿有些不尴不尬的,但他心里实在是憋闷得慌,一边气,一边又贱兮兮地凑过去。
“你在看什么?”谢燕鸿问道。
长宁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谢燕鸿从他眼中看出了不想搭理。谢燕鸿自讨没趣,转身回房了。外头的长宁突然之间伸出手去,在空中一握,又轻轻松开拳头,一点飘飘悠悠的萤火从他掌中飞起来,是春末夏初的第一只萤火虫。
长宁专注地看着那一点幽光,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长宁声音低沉,继续自言自语道,“是萤火虫。”
这是那日玉脂抛绣球的灯谜。
谢燕鸿正在房里,扒着窗口往外瞧,他听不见长宁的声音,却见到了那一点萤火,他也用目光去追随那点明灭的萤火,目送萤火往远处花草间飞去。
宝津楼下死了人,荣王被申斥,圣人似又旧疾复发,数日不曾临朝。百姓们不懂内情,自然能够尽情享受这大好的春光,到城外踏青赏春。谢燕鸿倒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待了许久,这回,颜澄和孙晔庭也没来找他,估计也是家里拘束着,不许到外头瞎跑添乱。
浴佛节的热闹,谢燕鸿没凑上,连端午也是在家里过。
端午那日,不好到外头热闹,家里倒是一色色过节的东西都备齐的。彩色丝线编成百索,挂在门上,以避邪祟。侯夫人王氏还用掺入金线,亲手编成一条,要系在谢燕鸿的手腕脚腕上。
被当成小孩子对待,谢燕鸿羞得耳热,但又不好违逆母亲,只好系上。
王氏又朝长宁招了招手,笑着往他手腕上也绑了一根。长宁没说什么,只是一整日看了又看,仿佛新鲜得不行。这些端午常有的东西,他仿佛都没见过,不仅没见过百索,艾草老虎艾草小人也没见过,切开后蛋黄流油的咸肉粽子,他一口气能吃上好几个。
端午过后几日,东西尽数撤下来。长宁手上系的百索却没有取,谢燕鸿故意调侃他:“你多大了,还这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我的也送给你算了。”
话一说出来,谢燕鸿又后悔了。
这几日,他一句话都没和长宁说过,他自己倒是憋着气,倒是长宁一如既往,反正他也甚少说话的,谢燕鸿不叽叽喳喳地烦着他,正合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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