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回忆如复古胶片般褪色的光影交错变幻,眨眼间,梦境变幻。
眼前是一间昏暗的地下室,易言似乎都还能闻到这里墙角的潮湿霉味,他在那里被关了整整七天,就连那张老旧长木桌上每一管试剂的位置都能了如指掌。
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狭窄低矮的床铺边上,望着滴水的天花板轻轻哼着童谣。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易言知道对方是谁。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清澈的童声在梦中如涟漪般轻轻荡开,宿舍内,易言在睡梦中紧绷的表情也渐渐舒缓下来。
可就在这时,梦中的景象却如同一片片被打碎后的镜子,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易言呼吸一窒,他猛地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闪现来到了那张床铺的面前——而上面正躺着一具冰冷的、被电极缠绕的苍白躯体。
在电流的作用下,少年的神色痛苦而狰狞,他似乎想要将身体蜷曲起来,却因为束缚带的禁锢而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不停地抽搐抖动着,从喉咙深处发出微不可查的悲鸣和呜咽声。
易言好一阵头晕目眩,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想象,但是——这难道不也是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吗?
他咬紧牙关,大步上前,一把扯掉贴在少年头上的电极片,试图替对方松绑,但平时训练千米狙击都能纹丝不动的手,此时此刻,却抖得根本解不开区区几条束缚带的卡扣。
几番尝试后,忽然,一只冰冷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易言猛地抬头望去。
“你答应过我的,”垂死的少年突然撑起半边身子,拽着他的衣袖,声音凄厉地嘶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
“明明你已经逃出去了!明明你有能力早点来救我的!!!”
他的手渐渐垂下,哽咽着质问道:
“为什么要害我……经受这些折磨……”
原本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望着那熟悉的眉眼轮廓,和被痛苦与泪水扭曲的稚嫩脸庞,易言喉头滚动,从胸膛深处传来一阵近乎撕裂般的剧烈痛楚。
要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才刚和谷梁一在宿舍互道过晚安。
如今的他,看上去已经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偶尔白天相处的时候,还会因为同学之间的打趣而露出略显腼腆的开怀笑容。
但每每看到青年站在人群之中,下意识朝他望过来时,眼神中那种带着柔软笑意、全然信任的感觉,易言既为此感到满足愉悦,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里,也愈发的痛苦愧疚。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几乎将他撕裂,这也是易言今天唯一没有告诉宗校长的事实:他根本没办法不在意谷梁一的一举一动。
——因为他问心有愧。
这段时间里,易言屡次想向对方坦白一切:
他想告诉谷梁一,自己就是那个被他们带到地下室绑架的傅敬言,因为他的父亲傅远,就是当初负责这起案子的禁毒大队长;
那次他死里逃生之后也不是没有报警,而是强撑着让高速上一位好心司机替他拨通了110,在说明完情况后,就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直到三天后醒来,才被告知他父亲为了保护福利院的孩子们不被毒贩当成人质,并没有第一时间出警,而是下令行动组在镇上按兵不动,蹲守了将近两天时间才找准时机,将福利院内的毒贩全部一网打尽。
尽管后来因为愧疚,父亲擅作主张销毁了地下室的录像,希望能够让被迫卷入新型毒品案件的谷梁一避开后续风波,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这点弥补对于他所受到的伤害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父子两人对不起他。
尤其是,谷梁一还救过他的命。
易言缓缓睁开双眼,他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足足几分钟后,才靠着强大的定力勉强平复好内心复杂的心绪。
他知道的,以谷梁的性格,如果自己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谷梁一不可能不原谅他。
可傅远是他的父亲,易言又比谁都清楚他在谷梁心中的地位。
难道要他残忍的去告诉对方,当初那位把你从魔窟里救出来的正义警官,那位曾被你在信中比喻成照亮自己人生的唯一一缕光明、并且每年清明都一定会去坟前祭拜的英雄,其实先前也曾为了公众的利益放弃过你吗?
如果知道真相,他会不会因为精神支柱崩塌而彻底崩溃?
相比之下,易言倒宁可他恨自己。
但当苦涩的滋味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从喉咙深处一直蔓延到全身、不停翻涌的滚烫热意。
——这是烙印对于他向灵魂所有者隐瞒真相的惩罚。
易言攥紧五指,忍耐地闭了闭双眼。
在床上安静地躺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坚持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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