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劭神色愣住。
小娘子又从腰间取下了荷包,递给了他,“郎君帮我数数,怕是快有半贯了,我再做上几日,应该很快就能把这个月的租金付上。”
谢劭木讷地伸手,胀鼓鼓的荷包内,全是一枚一枚的铜板,心头突然一阵五味杂陈。
太丢人了。
温殊色想了起来,搁下灯笼起身,“郎君在外跑了半天也累了,进屋歇着吧,我去给你沏杯茶。”
“不用。”谢劭一把将她拉住。
他不配。
他跑了半天,一个铜板都没赚到,到头来还不如小娘子会赚钱。
温殊色见他面色不好,轻声问:“郎君怎么了?”
谢劭挤出一道笑容,“我不渴,娘子不必劳累。”
温殊色见他如此,便又坐了下来,埋头一面继续勾着纱布上的仕女图,一面轻声同他道:“当初我跟着娘亲学做灯时,手笨得很,还被娘亲嫌弃,说谁敢买我做的纱灯,我还反驳她,将来我又不靠纱灯赚钱,不成想有朝一日还真靠着这门手艺糊口了。”
回头看了一眼郎君,“郎君要是累了,先进屋早些歇息,我不困,再多做几个。”
谢劭没动,半晌后缓缓弯下身,“我也不困,娘子教教我,怎么做。”
温殊色见他一脸真诚,还捞起了地上的一条竹篾,有模有样地比划了起来,想起曾经扎进他手指内的竹刺,这大半夜,她可不想再替他挑一回刺,搁下纱灯,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拿出竹篾,“郎君初学,竹篾会割到手。”
谢劭两手空空,有些茫然,“那我能做什么?”
自己这番折腾,要的便是他这样的态度,体会到了辛苦,方才知道珍惜,抬头问他:“郎君会画画吗?”
谢劭点头,“嗯。”
“那郎君勾画,我来做框架。”指了脚边的纱灯和笔,“这一盏我已画好了一面,另一面交给郎君,郎君喜欢什么便画什么。”
“好。”
早年在东都的十二年,自己也曾名动一时,画过不少让人称赞的画作,翻过她刚画完的仕女图,对比一二,慢慢地落了笔。
两人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耳边的蝈蝈声与夜色融为一体,一点都没觉得聒噪,反而空旷静谧。
温殊色用小刀在木棍上挑完了孔眼,瞟了他一眼,突然小声问道:“郎君今日是不是出去找工了?”
虽有些丢人,但也不能骗小娘子,很久没动笔了,有些生疏,全神贯注地勾完手里的一画,才回答:“嗯,没找到。”
听出了他的沮丧,小娘子开解道:“找不到慢慢来,郎君不必着急,我有这门手艺在,大不了以后我来养郎君。”
小娘子语气豪爽,说完膝盖顶着竹篾,“啪”一声折成了两半,再埋头用小刀剃起了刺。
笔锋一顿,谢劭侧目。
几缕发丝松开从小娘子的额侧垂下,她一身素衣,挽起袖口,青葱十指原本连阳春水都没沾过,此时却握着刀,干起了粗活儿。
她养他。
小娘子对他的真心和情谊令人动容,同时也羞愧难当,一股夹着燥热的夜风扑在脸上,谢劭心口蓦然一酸,“温二……”
温殊色依旧埋着头,“嗯。”
“是我食言了。”
温殊色诧异地看向他。
“新婚夜你我约法三章,我没办到,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抱歉。”
旁边的灯盏在他眸子内映出了两簇火,眼底清晰可见,微微闪着亮光,温殊色一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突然有些心虚,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一剂药下得太猛了,赶紧缓和道,“郎君不要介意,咱们如今这样,全拜我所赐,郎君没休了我,我已经知足了。”
都打算做灯笼养他了,就算家底真是被她败光的,又如何?
人一旦被感动后,头一样便是开始反省自己,过去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不想还好,一想,愈发觉得对不起小娘子。
新婚夜他竟然还同小娘子吵了一架。
真不是个人。
患难见真情,小娘子能为了他不顾一切折回来,救下他的性命,如今明知自己身无分文,她却依旧不离不弃。
他谢劭何等何能,才得了这样一个要貌有貌,要情有情的小娘子青睐。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家破产,说起来也不怪她,“破产一事,皆因我自己太懒散不作为,并非娘子之错,我是你夫君,我该对你负责。只是往后要难为娘子同我一道吃苦了。”
谢天谢地,他终于醒悟了。
温殊色有了一种即将要苦尽甘来的希望,当下领了他的这份情,鼓励道:“之前的事都过去了,郎君就不要想了,以后多努力便是。”
不用小娘子说,他也知道。
“好。”谢劭点头,突然伸手夺了她手里的小刀,“娘子教我吧,余下的灯笼我来做。”
温殊色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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